某博主因为深度解读“甄学”,被网友戏称为“甄学大师”。
顾名思义,家族相似性就是指一个家族里的成员会有一些显著的外貌特征,比如卷发、蓝眼睛、高个子,从而能和其他家族成员区别开来。但有意思的是,这些家族特征并不构成区别不同家族的充分必要条件,也不存在全家族成员都有的普遍特征,也就是说“卷发、蓝眼睛、高个子”并不能定义这个家族,家族中所有成员也不都是卷发、蓝眼睛、高个子的。最著名的具有家族相似性特征的概念集合就是“游戏”了,很多活动都被我们理所当然地归入游戏范畴,但所有被称为“游戏”的活动背后其实找不到共有特征,各种游戏之间只是通过一些特征发生链式联系。
维特根斯坦
显然,被归入当代“X学”的各种“学科”也是一种家族相似性的关系,它们背后并不存在共同特征,只不过通过一些特征相互联系。比如,从研究对象上看,“花学”“坞学”因综艺节目而聚合,“六学”与“明学”因演艺明星而勾连;从研究方法上看,“甄学”模拟“红学”的博大精深,“冰学”戏仿“莎学”的生平考释;从研究目的上看,“明学”“花学”意在经世致用,探讨社交技巧乃至为人处世的情商,“六学”旨在消解明星人物光鲜亮丽的外表,揭示背后复杂而矛盾的人性;从传播方式来看,“甄学”有大量专业人士充当“课代表”,深入钻研,开坛授课,“六学”“明学”则主要是吃瓜群众前排围观,借助一两句流行语或者三五个谐音梗病毒式传播……
虽然当代“X学”光怪陆离,没法找到通用的定义要素,但是透过复杂表象,我们还是能从中找到一些共同的传播规律。
首先,新技术为当代“X学”的开创提供了物质基础。“X学”的研究对象主要是视频,只有在今天的网络条件下,才有可能一遍遍地复看,一帧帧地琢磨,服饰化妆、表情管理、动作礼仪这些“分支学科”的研究才得以顺利展开。以《甄嬛传》为例,该剧早在2011年就陆续在地方台播出,但直到2014年在网络上线可以随时复盘以后,“甄学”才开始兴盛。同样,用于造梗、传梗的二次创作也得益于视频剪辑技术的普及和自媒体平台的低门槛传播。离开这些技术涌现,很难想象影视剧、综艺节目、直播带货等多模态材料可以成为深入探讨的研究对象。
新技术不仅创造了新的文艺样式,而且还改造了文艺评论的生态。影评、剧评不再局限于专家们一次性的权威解读,而成了“源远流长”的大众狂欢。自媒体时代来临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是媒介运营者,所有人都有可能让自己的评论获得流量套现,获得分享的满足感。在众声喧哗中,那些眼光独特、角度新颖、语言犀利的评论者脱颖而出,成为民间的“学术权威”。网友们追捧他们的研究成果,并不在于他们动用何种文艺评论理论完成了深刻的评析——某种程度上,他们更像是普通人的“互联网嘴替”,半戏谑半认真地借用陌生的学术话语体系,来表达对作品或者艺人的喜爱或者不满。
《甄嬛传》衍生出的所谓“甄学”探讨涉及作品的方方面面。
可以说,当代“X学”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研究过程,而成了参与式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网络时代以来,大众对文艺作品的参与是一个不断进化的过程,从抢沙发到神回复,从弹幕吐槽到剪辑传播,从配音改造到同人创作,参与的方式越来越多,参与的程度越来越深。当代“X学”研究,是受众参与文艺活动的一种最新形式,其核心驱动力是不断追寻深层意义的解读本能。受众总是不满足于所见即所得的表层叙事,希望透过能指去求索更多样的所指,哪怕这其中有过度诠释、有牵强附会,但仍然乐此不疲。其实这也是文艺作品的价值所在:所有的作品都是在阅读者的解读中才能最终完成,所有的艺术形象都是解释者参与构造出来的。
因而,从积极意义上来说,当代“X学”的兴起,其实也是一种对文化昌盛、文艺繁荣的潜在呼唤——只有那些厚积薄发、底蕴丰厚的作品,才可能经得起粉丝们火眼金睛的钻研。
作者:徐默凡
文:徐默凡(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编辑:郭超豪 责任编辑:黄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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